他来看我,是在那个夏日里一个阴雨的下午百无聊赖的天气,连电话也没打一个,他已经站在我的门前了。不约而至,这不是他以前的习惯。但是这天是这样的阴郁,有人来访,真是让我很高兴。
我们可以说是“发小”,是有过很多共同的不同寻常的经历的朋友,是那种很久不见面,却总也不会让人感到生疏的关系。
自从我新修了这个小院子和工作室他就没来过,却很熟悉的拿起水杯给自己到了一杯水,在房子里转来转去,并且要求我把墙上挂的,各个角落里、台子上放的我的各种新作品的故事讲给他听。似乎那天的雨让他的心情芬芳,也许是花儿开放前的心态吧?,他敏感而好奇的对每一件作品伸出他纤长而透明的食指,让手指肚的肌理细细的流过它们…这也是他的新习性,小时候他不是这样的。我觉得他今天有点怪怪的,但我还是满足了他的好奇心,当然还有我的虚荣心…
天将黑的时候,雨渐渐的住了,我们穿过胡同去一家小馆子里吃晚饭。
我们并肩走着,窄窄的小胡同里,雨后的地上有一些水洼,有车从身边开过时溅起地上的雨水,他就飞快的把我拉向一边。不知为什么,触到他的手时有一种冰冰凉凉滑滑怪怪的感觉,好像那不是一只常人的手,虽然在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什么,我却在脑海里浮想起了他那些淡葱白色发绿的手指,感觉有点像我的牙刷把,轻而透明的毫无份量,我不禁暗笑自己想必是作装置成癖,把什么都当作材料去想了吧…
我点了两三样他以前喜欢吃的菜,可他好像没有什么胃口,只是一味的将二锅头像橘子水一样的灌了下去。我记得他过去不是这样的。我们聊了很多,关于当代艺术,关于时尚,关于新的小说和小说家们,还有电影,电脑和网络…他好像仍是那个对一切充满热情与好奇的人,但我谈起小时候的一些朋友时,他又是淡淡的样子了,不时的望一眼小餐馆脏兮兮的窗框,窗外的路灯的光束里,又闪烁着淅淅的小雨了,他清白色的额头泛出了一点微曛的玫瑰色。
那晚他就住在我家,又聊了些什么,我就不记得了,只是依稀记得我自己还在说着什么,就睡着了。
朦胧中感觉台灯还亮着,在伸手关灯的一瞬间,我突然感到无法控制的恐惧,他的脸在蓝色灯罩的映照下变得绿莹莹的,有点像正在使用中的手机荧光屏,一半被他的长发遮住的脸正在充电似的一闪一闪的发光,那只搭在我被子上的手也越发变的软塌塌的像是软塑料作的,那种绿荧荧的葱绿色压得我心里发闷。
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不是我以前认识的他了,我身边躺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一起玩,他曾从车上摔下来,就急忙把灯重又打开,照着他的额角,眉梢处还能依稀看出那个弯弯的疤痕,我于是又觉得自己太多心了,这一夜却睡得始终不塌实。
醒来时他已经走了,我于是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这个躁动的大都市里的生活总是让人过得浑浑噩噩,常是事情过去了,还未暇细想,就是本来细腻的人,也会被这个城市的生活变得粗糙、麻木。
傍晚时想起头天的事,给他打一个电话,却是他母亲接的。她还记得我,但是她说他已经死了,是去年出差时在广西出的车祸。不过她的嗓音听起来很平淡,没有一点伤心的意思,因为她说他工作过的那家公司正在准备生产克隆人,第一个实验品的实施计划就是用他的基因拷贝,因为他们那个实验室的每个同事都在本公司的基因档案室里有自愿存档,万一哪一天身上的某一个零件坏了就可以拷贝一个换下来,她还说他们去年用最新的冷冻保鲜封存技术把她儿子的尸体保存了起来,就是为了拷贝他做一个克隆人。她还说克隆一个人在当今这个科学发达的时代已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了,等等…她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却在另一边听得毛骨悚然,莫非昨天那个躺在我身边的他竟是他的克隆?
他有他原身的记忆吗?如果他真的和原来的他一模一样,为什么他对小时候的事情避而不谈?他又为什么来找我?想证明他自己的再生之身的历史存在?还是想知道人们会怎样看待、感觉他这个拷贝?
我完全骇然了,细想起昨晚睡前的种种,我越发恐惧起来,真不知那应算作是虚拟还是真实?联想起几年前和几个朋友一起去过山西旅行,(其中也有那个真的他)途径一处农舍的墙上大字书写着生产出售“人造肉”的广告,我们当时都觉得很可笑,我还用相机把它拍了下来。可是难道昨晚那个他不正是“人造肉”吗?真恶心!
我开始细细回想他昨晚的一举一动,我想起他当时还曾细细的捏起一根我掉在枕巾上的头发,怪怪的夹在他的笔记本里,他要做什么?从头发上得到我的基因吗?他们会拷贝另一个我吗?
天那!这个世界上将会有两个我?如果每一个人都可以被拷贝,我们不是都可以有两个父母,或者两个爷爷、两个奶奶、两个姥姥、两个姥爷,还有两个重样的儿女;重样的先生、重样的太太;或许还可以失而复得我们的祖先…?那么周围的一切不是会变得更另拥挤了吗?
那么,我家里将会有两只一模一样叫妞妞的狗;两只一模一样叫作小袜子的猫?还有那个每天来我家偷食附带偷情的老黄猫,他也会变成两只或者更多吗?那我可就真的喂不起他们了…想下去我实在是被我想像中的场景吓住了,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我感到周围的空间被填充得太满的挤压,让人憋气得无法呼吸…
那么,我们的交通呢?房屋和城市以至整个世界,不是都会变得更另加拥挤了吗?我感到我的想象力也被挤压了…
(本文纯属虚构)
庆庆2001年春节,写于南锣鼓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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