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周折，终于是听到这件作品展出了的消息，是展出在德国汉诺威举行的2000年世界博览会上。
　　他们来谈，是在那个天色紫蓝的冬日的下午，德国的一位策展人约翰和他的一位翻译来到我家，我摊开几张草图，告诉他那将是一只用干柴，麻丝和干玫瑰做成的棺材，他嘴里JA、JA（是、是）地不断点头，但我从他的眼睛里已经看出，他其实并不完全理会，只不过是不可能承认他的想像力无法按照我的说法在脑海里形成一个形像罢了。当我指着草图上的“棺”中两个相互搂抱的人体，告诉他这将是棺材里躺着的一对形同真人大小的男女时，他的眼神禁不住彻底地滑稽了，勉强拉上去的嘴角挂出了七分惊异三分戏谑的口吻，两只睁得大大的蓝眼睛透过镜片直视着我：“你，你难道真的认为，认为人还会，还会在死后这样的亲密吗？”一个道地的德国人的问题﹗据说他们是世界上的最较真儿的人。如果不可能，又有什么关系呢？谁又看见过呢？他们的脑子真是不打弯的！
　　再见到这位约约翰先生时是若干时日以后了，他垂下眼帘，满脸严肃而郑重地宣告说：“我其实喜欢你的创作方案，我希望见到完成了的这件作品。”
　　作品是完成了，形同真棺大小，却要比真正的棺材秀丽多了！它通体透明，枝枝桠桠，又插满了干萎的玫瑰！一副生命枯萎凋零的形态。然而我并没有让那两个假鬼“相拥而卧”，他（她）们是两个很“严肃”的立在棺中的头雕，“男鬼”略小一号，面部的一圈螺丝钉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个中世纪的骑士，只是因为被滑稽地缩小了，又有点像个男孩子，“女鬼”的头则潇洒地向后仰着，两唇微启，似在说着什么，正是我梦中鬼儿们谈话的样子，谈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只是看起来情意融融，又相敬如宾。我不知该对他们说些什么，再插上一些干萎的玫瑰，穿透两层麻丝的“棺壁”，坚硬的玫瑰刺几次把我的手刺痛了，刺出一点儿淡淡的红色，我用舌尖舔了一下，我的血是有点苦涩的味道……
　　把两个头雕固定在棺中那天，我陪他（她）们坐了整整一夜，搬一只小板凳，我坐在的我“棺”旁，小院里射进来的月影，是苍苍淡淡的青紫色，透过头顶上冬日里落尽了叶子的核桃树枝，悠悠忽忽地一滩洒落在地上，洒满我的四周，让人心里清冷冷的，屋脊上有两只匆匆走过的猫儿，一黑一白，一前一后，不知去向哪里。
　　再睁开眼睛时，我依然坐在我的“棺”边，只是窗外的核桃树枝的影子已在清晨微明泛白的空气中消逝，活动起来的空气里漂浮着玫瑰花的的香气，我看一眼我的“她”和“他”，他们还在交谈，四只嘴色都似藏着诡秘的笑着，他们看起来有几分羞涩，又几分依恋的神情。我不知在我睡着时他们做了什么，总不会是像昨夜屋脊上贪婪的猫儿们一样呢？
　　我的心再度芬芳起来，尽管指间仍留着被玫瑰刺伤的淡红的痕迹，却仿佛忽然间明了了些什么……我知道，倘若我作了女鬼，也定会是一个十分不安分的女鬼，也定会有男鬼们愿与我相约，对话，嬉戏……
庆庆
2000年春
写于北京南锣鼓巷